记忆中的湖乡水泽

才在报纸上看到世界自然基金会（WWF）从01年开始在湖北作“江湖联系”项目的消息。要知道，湖北是我的家乡，自小生长于斯，虽然这两年背井离乡，年末无论无何却是会回去的。可见我是孤陋寡闻，少于见识了。报纸上说到人们“将湖泊湿地恢复到解放初期”的梦。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湖北是怎样的一片水乡，但我记得小时候的那许多水域。

老家离汉江不远，骑自行车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到江边。老镇中心倚江而建，包括那许多可能源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水泥厂、纱厂、什么什么厂。在我小时候，那里可以称之为繁华，如今不知道还剩几个烟囱不剩。

到一个地方，听听古老点的地名，大概就可以想象到它的许多情状了。比如，有个村子，叫洄流湾。因为从汉江引出的水流到这里，会洄旋几旋，才往下走。

我家后面那条河，就通过洄流湾那几道湾，跟汉水相连。

如果你对着“汉江”“汉水”这些个名词，茫然不知所谓。我可以给你解释是《倚天屠龙记》里，末后张无忌和赵敏碰到失亿后的周芷若的那条河。再不咱们古雅些，翻开《诗经》第九首，《周南·汉广》“汉之广矣，不可泳思”，写的就是我说的那道江。不过它现在可没古人所赞的那般“广”。初中时候，班上同学趁着午休时间就可以偷偷地去游它几个来回。枯水季节的汉江更会给人气若游丝的错觉。

小学大概三四年级的语文课本上，有篇《翠鸟》。学过之后在父亲面前提起，希奇得跟什么似的。一个周末的午后，父亲带我到河边一块田埂上坐定，等到一只漂亮绚丽的鸟儿歇在不远处的芦苇尖上。父亲示意我好好看，并小声地告诉说，那只雀子就是翠鸟。

在书上看到陌生的词，有时候我会想，它所对应的那件物事，说不定是我见过的呢。尤其是关于动植物的，因为我小时候见过那么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。父母也未必知道的，就只能大而化之地称之为雀子、虫子、草等等了。

不过对于水域的称谓，我们家乡的用语肯定比书本来得形象具体。

像我家后面那条河，我们不管它叫“河”，而说它是“坑”。虽然它属于“天然或人工挖掘的水道”。看到“坑”字，你可能想到了“坑坑洼洼”，进而将其理解为小面积积水的水洼。但事实上，它细窄的地方也有三米多宽，春夏之季还看得到流动。沿着它一路蜿蜒，可以看到清汪汪的水上漂着的浮萍，偶尔的菱角叶子、荷花，以及各式各样的水草。倘若可以透视，还有摇着尾巴悠哉游哉的鱼。比较特别的有娘娘婆和死光皮。

娘娘婆长的有点像鳊鱼，小头宽身干。这种鱼是长不大的，常见的就四五厘米的样子。我所见的最大的娘娘婆，有我的手那么长，十来岁时候的我的手。之所以叫它娘娘婆，可能因为它的鳞呈五颜六色的，头部、鳍和尾巴都略略的带些红色。那是彼时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鱼，所以每每跟着父亲去捕鱼，总要带回来一两只，用玻璃罐头瓶子养着。死光皮黄褐色，圆滚滚长长的样子，也是长不大。不过它们的生命力似乎特别的强，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它。可能因为它太小不好吃又总是在鱼网里烦人，所以才得了这么难听的一个名字。偶尔我也会带上一条回家，给娘娘婆作伴。这两种鱼，长大后到其他的地方，我没有再见到过。

河是比坑大一级的。离我家两里多路，有条河。不知道它的学名，我们管它叫“截河的河”。因为河那边的村子叫“截河”，被那条河围住了大半。现在想想，这个“截”字还是被动的用法呢，因为分明是这个村子被河给截住了。以至我们到那边，或是村里的人要出来，只得从那河上的桥上过。

说到河上的桥，小时候我比较怕到姨妈家去，就因为有条必经的河，河那段有座唯一的桥。那水泥桥是没有栏杆的，总让我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掉下去。要是坐在大人的车上还好，闭上眼睛让他们推着，也就过去了。要是没有自行车，便硬拽着大人慢慢的小心走，短短几十米，总要磨个几分钟。

比坑小一级的是沟伢子。“伢子”在湖北，相当于孩子的意思。所以沟伢子一般是坑的分支，把水引到田间地头。生物结构也和坑差不多，只是沟边上的水草略有些不同，可能是离田地太近的缘故。秋收后，父亲经常到沟里汲鳝鱼和泥鳅。拿回家用小缸子养着，等我和姐姐放假回去吃。

还有鱼池子和藕池子，书面上应该叫“鱼塘”和“荷花池”吧。鱼池和藕池没有大小的限制，盖房子或窑场挖了土，形成一个大土窝，放水进去，就可以做池子了。一般盖房子做出来的池子小些，分布在村前湾后。窑场烧砖用土多些，那池子自然也是大片大片的。

湖也有。我们湾后头不远，有个“秋灌湖”。据说以前那里湖面很大很宽。我小时候也曾跟着隔壁哥哥到那里挖过野荸荠。现在不过是比周围略底一些的旱田了。

……

坐在火车上，经过浙江，我惊讶于水与水的不同。看到那些屋后的坑，发现水面与坑坡居然可以那么近。那水上的桥，圆拱拱的，许是为了便于船只的通过。而在我的家乡，桥大都是平的，跟路一样。见过异乡的这许多，才知道那经脉相连的平原水乡湖泽，原来同那杨树林里的村庄小楼一样，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所在。